
“出去散步啊?”正在樓下單元口子處趴在方斗形垃圾箱上翻翻覓覓的張娭毑,抬頭向我打招呼。
“嗯。早。”經過她身旁時,想起了什么,我問,“唉,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今天怎么你一個人,周老倌呢?”
她直了直身子,對欲去的我說,“他到社區開黨員會去了,這不,‘主題黨日活動’演講會,他還要上臺發個言的!”
我止步,愣了愣,返身:“你老倌子是黨員?”
“你不相信吶?”她從垃圾箱中抓出幾個飲料瓶子,塞進腳跟前的蛇皮袋,又將蛇皮袋提起抖抻,復放下,望我,“他八十年代在東區廠子入的黨,還當過黨小組長咧!”
我不語,笑笑,朝院子外走去。周老倌進入我的視線是大前年子久旱逢雷暴,驟雨瓢潑了一天一夜后的早晨,小區門前的小街,由于下水道堵塞,百余毫米降雨量的積水排泄不暢,因而造成內澇,并泛濫成為一條兩百余米長的沒腿肚子深的小河。雨還在下,已是上班上學的高峰時刻,大人小孩“河”兩岸急得亂轉亂叫。有家長穿了短褲背著小孩小孩背了書包舉著傘淌水而去,有青年男女褲腳卷到膝蓋上一手拎鞋與包一手撐傘于水中一步一步試探著踽行……我打手機叫女婿攔部的士,女婿說,哪個司機敢開著的士尋水里熄火除非他腦殼里進了水!無奈,我脫下長褲及鞋交予老伴,讓小外孫騎上我的雙肩,準備下河一搏。
“上學的小孩,上車!”這時,一有點歲數的精瘦男人,中等身材,短衣短褲赤腳套件塑料雨衣,推一輛踩式三輪車,一進一頓一吆喝地朝我們小區門口駛來,“我把他們送到大街上冇水的路口,需要陪送的大人也可上車!”
一光頭男子一手撐著傘一手將抱著的孩子遞上去,問“老板,多少錢?”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要錢的!”精瘦男人在光頭男子的傘下幫其孩子安頓妥,接著從垂吊車把手上的一個塑料袋里扯出一塊偌大的彩條布,對光頭男子說,“請你幫忙扯開,待會兒學生伢妹子上了車收攏傘,就用這塊布給他們遮雨!”
精瘦男人推著三輪車在水中艱難前行,孩子們擠坐在彩條布下笑鬧得開心。光頭男子突然勒起褲腳,提著皮鞋,舉著傘對兩岸上的人們一個嘹亮:“我陪他們去!”于是,下水,深一腳淺一腳去追攆那三輪車。
不一刻子工夫,精瘦男人推著三輪車轉來,車后跟著光頭男子。
“這邊來!……這邊來!”兩岸到處是人在喊在喚,儼然一幅雨中街河景,煞是有味。
精瘦男人的三輪車三五輪回轉來,終于輪到我們了。我肩上卸下小外孫塞進彩條布下,老伴如釋重負:“謝謝你啊!”精瘦男人憨厚地露出煙牙瘦瘦腮幫子一癟:“不用。我跟細伢妹子們講了,如果放學時候水還沒退,我會到路口接他們,把他們送回來的!”當精瘦男人躬身推著三輪車時,猛瞅見他右手肘的雨衣袖子上破了個洞,有滲出血跡,我忙問:“怎么,掛彩了?”光頭男子搶答:“還不是細鬼崽子調皮,他抱個細伢子下車細伢子腳一踹,他怕摔著細伢子雙手往前一送時硬是冇撒手,可不,手肘磕在街沿的麻條石上,流了不少血!”精瘦男人默默微笑展開滿臉皺紋,隨即埋首推車,光頭男子手搭車沿傾身施力。
下午水總算退了,小區門前的小街漸次恢復了原貌。在傳達室取信時,遇見院里幾個面生和面熟的業主議論著早上的事兒。
原來,精瘦男人姓周,住對街小區,是常在我們附近幾個小區撿破爛的張娭毑的老倌子,人稱周老倌,最近剛從山西煤礦打工回來,因患腿疾的獨生女近期出嫁,故辭工返鄉陪婆婆子;老倆口同一個小廠,90年代中廠子破產,吃低保,女兒無工作。一家子平日靠周老倌的打工錢和張娭毑賣荒貨的錢維持生計;周老倌父母拆遷后的補償屋作為遺產由周老倌繼承居住,兩室一廳一廚一衛……
這之后,總見他倆在小區里轉悠,在小區圍墻根的小坪上集中整理破銅爛鐵、報刊書籍、包裝紙殼、瓶瓶罐罐。
因有了一面之緣,家中消費攢了不用之物特地下樓送給他們,院中偶然照面會互相客氣一番。上回閑聊了幾句,問周老倌多大年紀?張娭毑心直口快:“屬馬的,出老,我與他同庚!”周老倌低調嘟噥:“這兒臟不拉嘰的,快莫耽誤宋師傅去辦正經事……”
我決定不散步了,趕緊返去。墻根小坪上歇氣的張娭毑疑惑視待我:“怎么吶,就回了啊?”我答所非問:“我相信周老倌是黨員!”張娭毑不好意思狀笑了:“我還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呢,你信不信?……”我驚詫一閃念,旋即答:“我——相——信!”
責編:周媛
來源:株洲新區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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